《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 观影感想

♫ 久石譲 - 大崩壊

最后还是看了《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之所以说「还是看了」，是因为原本从最初听到这部作品的消息，一直到它上映了将近一年，我都完全没有想去看的热情。毕竟，这个标题看上去实在是说教意味太浓了。而且从标题也看不出任何奇幻要素的影子——从《风之谷》到《起风了》，宫崎骏本人导演的这么多动画电影，唯独《起风了》这一部我始终没有看，就是因为它是唯一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是啦，我就是只想把头埋进童话里面的鸵鸟。

最后让我改变想法的是久石让的一段采访。大概有看到一些画面后意识到这部片还是有宫崎骏一贯的奇幻风格的原因，有被其中一些场景完全击中心灵的原因，也有被久石让所说的作曲里话打动的原因；但其实抛开这些点，从我点开这段采访，看到风格无比熟悉的作画和场景，听到久石让的钢琴声的那一刻起，这部片就已经非看不可了。可能这就是宫崎骏和久石让这对老搭档的魔力吧。

于是看了。不过所幸看的时候已经把上面那段采访短片里透露的东西完全忘掉了，也没有看其他任何相关消息，从而得以用完全空白的大脑去接收它。

该说不愧是「最后的作品」吗（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说是最后一作，说不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老爷子还干得动的话），这部电影里有太多宫崎骏以前的作品的影子。塔的入口和千与千寻里的门楼，夏子的房间和汤婆婆的房间，氛围感都几乎一模一样；教真人磨刀的爷爷有些像锅炉爷爷；把翅膀扇动到苍蝇的频率还是飞不起来的苍鹭完全就是被变成苍蝇的汤婆婆的鸟；下界海面上的船群和红猪里的飞机墓场是完全相同的意象；下界的很多场景，从大腿深的草地，墓，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到大伯父所在的空间，都让人想起哈尔的移动城堡，真人吃烤面包的动作也让人想起马鲁克吃煎蛋和培根的样子；真人和苍鹭告别露子上路的经过让人想起宗介和波妞推着船涉水的旅程；真人和苍鹭一起追着鹦鹉大王往上爬的过程和千寻前往汤婆婆房间的过程如出一辙；等等。这么来看——虽然这些也可能是我从粉丝视点的附会——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把「我致敬我自己」做到了极致，作为最后一作确实算得上是一场狂欢。

不过另一方面，这部作品和宫崎骏以往的作品也有很大的不同。最突出的当然就是这个为了隐喻而不惜完全牺牲了解释性的讲故事的方式。这个故事里有太多的情节完全不给解释，有些仔细看的话就能理解（婆婆们争抢罐头和砂糖的原因，爸爸从工厂搬回家的罩子），有些姑且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真人自伤的原因），而有些则是完全不得其解，甚至突兀到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个隐喻，但就是猜不出是什么。为什么鹈鹕冲开墓门时有声音说着「去吧」「去吃掉」，是谁对鹈鹕说，或者是鹈鹕对谁说的？墓的存在的意义，以及墓主的身份是什么？雾子说「墓主人就要醒了」，而做完神秘的仪式后又说的「走掉了」是什么意思？夏子到底是不是自愿来下界的？产房为什么是禁忌？疑问真的是越积攒越多，以至于这部电影成为了唯一一部我连表面剧情都无法完全看明白的宫崎骏的电影。在想宫老爷子是不是真的觉得这次是最后了，所以在还能做得动的最后的时刻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放进去，而顾不上去迎合观众了。完全能懂为什么 Polygon 的影评会说这部电影是「一场光荣又疯狂的告别」，「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就是我一生的作品，再见」。

然后是配乐。在上面说到的那段采访里，久石让说：「我觉得音乐和画面保持一些距离会比较好」，「（音乐）不是去解释画面，而是让观众逐渐去建立起想像」。而直到我真的坐在荧屏前，才完全理解久石让的意思——您这音乐和画面的「距离」保持得……也太远了吧（）而且确实是把极简主义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没有引入奇幻要素的影片前半段，配乐基本上一直在使用单纯的钢琴，旋律也极其简单，比如苍鹭低飞掠过真人和夏子这个场景的配乐《青サギ》，全曲23秒，仅仅只有三个音符；贯穿全片的主题曲《Ask me why》也是几乎纯钢琴演奏。我觉得对电影配乐来说，钢琴（在演奏旋律而不是伴奏时）是个冷淡而疏离的乐器，在这里又搭配上宫崎骏作品史上最沉默寡言、隐藏情感、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人公，整个就像是在隔着一层清冷的玻璃去远远观望着真人的故事，压抑感十分强烈，导致我看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胸口积着一团郁气。真人和同学起冲突的片段也很有特点，明明是紧张的矛盾冲突的画面却完全不配台词和音效，只用了抑扬顿挫地断奏的提琴来配乐，默剧一般的处理充满了强烈的张力和戏剧感。再有就是影片最后下界崩坏的场景，画面上是一切都在扭曲崩塌，人物们紧张地逃离，而配乐却是复用了大伯父的主题，渐强的钢琴和颤音琴（还是马林巴？）铺起节奏，然后几个 powerful 而 holy 的和弦依次敲响，弦乐器进入，最后甚至上了整部影片都没怎么用的铜管乐圆号，给人感觉这不是世界的崩坏，而是建成了巴别塔后重回天堂的人类在看着天堂神圣而庄严的景象按捺不住地雀跃起舞。这种音乐和画面的距离仿佛突破了「过于理性」的极端而反方向回到「理性缺失」的极端，甚至有一丝《新奥特曼》粉丝把交响乐版《欢乐颂》配上歼星武器杰顿的癫狂。

总之可以说，这部电影宫崎骏大概是真的拍爽了，久石让的配乐也真的写爽了。至于观众有多少看得脑内高潮了，又有多少达成了第一次看宫崎骏的作品时提前退场的记录，好像已经没有人关心了。